以欧洲为鉴?
上一次卡塞尔文献展更多是以一种世界性的语言,比如你可以在花园里面看到维多柯尔与艾兰达(Anton Vidokle and Julieta Aranda)的《时间银行》(Time Bank)这件作品,关于一个自组织的货币,以时间为单位来交换劳动,并以此抵抗货币对人的剥削。或是在主展厅看到跟激光这门学科有关的很重要的设备,放在里面和其他作品作相比,有种蒸蒸日上的感觉。而这一届看下来则非常费劲,而且显得欧洲人在这个节点上有很深重的内疚和不安。包括前面提到在新画廊(Neue Gallery)里玛丽亚·艾希霍恩(Maria Eichhorn)的《非法获得犹太人的书籍》(Unlawfully acquired books from Jewish ownership)这件和纳粹有关的作品,让我印象很深的是,当德国占领法国之后,它对在法国身上搜集的作品和钱财作了很详细的陈述。你很难想象以雅典为鉴这样的主题,是在不断地揭伤疤。所以你的心情是不愉快的,当然你也很佩服它,在这五年的时间内去大方地承认这件事情并进行回顾,但是从展览经验上看,它并不是一个特别友好的展览。特别是主展厅里面的作品,把EMST的馆藏研究搬过来,当然可以看到一些好作品,但是基本上很多艺术家你都不认识。
整个雅典百分之八十都是涂鸦,我还记得雅典一个理工大学的场馆,入口的窗上有一个弹珠的洞。你看到在这样级别的展览下,连一块玻璃都没有人去换它。而且像雅典这么重要的一个城市,除了卫城,整个城市都看不到任何一个关于古希腊文化中间过渡的或是受到新古典主义影响下的建筑。只有公共建筑上还有一些影子,但是他们的民居基本都是五六层的方盒子。还有一个很直观的感受,在看展的时候,跟一起的同事开玩笑说雅典艺术家所使用的材料都没有超过两米长,宽一米的。都是一些很窄很便宜的东西。直到在雅典国立当代美术馆(EMST),才看到特别厉害的展厅,而且整个展览的制作水平还是很高的。
这件是贝纳基博物馆的作品,希布姆巴-坎达·玛图鲁(Tshibumba Kanda Matulu)的《101件作品》(101 Works),将非洲一个国家从摆脱原住民时代到独立战争到政权之间斗争的历史顺着画过来了。还有利马·谢赫(Nilima Sheikh)的《每夜喀什米尔伴你入梦》(Each night put Kashmir in your dreams),是关于一本诗集的作品。艺术家在这些挂毯上夹杂了很多和国家民主革命相关的诗句。从作品层面来说,艺术家尽了他的责任,这个责任是指有美学在里面,这个美学贯通于我们对各种作品,包括文学、平面、绘画到影像这些过往的经历,但是里面谈论的问题又是极其尖锐的,比如这些诗歌里面列了很多的数字,死了多少人,失踪了多少人等等。
而阿林·伦加(Arin Rungjang)的《无人生还,明天将成为泰国》(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tomorrow er will become thailand)则显得不卑不亢。影片是一位泰国老太太唱着泰国本地的戏剧,内容是关于泰国的民主革命。我看完之后还是有点小激动,实际上在整个展览中,跟政治的关系十分紧密,比较少看到我们所说的“艺术性”的作品。我不是在强调这样的作品较难进入,而是它指涉的问题是欧洲自身带来的,具有负罪感和原罪的历史。比如他们的殖民史,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有现在如此衰败的雅典等。
我对整个卡塞尔文献展感受不是很深,如果非要我说一件我记得住的是这一件。它不在主场馆,而是在一个19世纪初20世纪末的建筑里。这件作品是艺术家在民居里面仿造了一间虚拟的建筑公司,因为雅典有长的难民历史,所以城市扩建的时候,在建筑上体现了很多临时的办法。比如说表面没有贴材,或是用水泥建造等等。艺术家假造了这家公司在六七十年代大量的建筑法的研究和实践,并用一些特别廉价的材料和视频拼贴起来,以此讲述那段难民和平民窟的历史,以及他们在生存上和空间上展开的搏斗。它和卡塞尔其他作品的成熟程度分的很开,这种感觉让我特别熟悉,让我想到广东早期和现在一些特别年轻的艺术家用廉价材料做的作品。
这件在火车站底下米歇尔·奥尔 (Michel Auder)的 《帝国之路》 (The Course of Empire)中包含了大量的古画、文字、网上搜集到的照片,视频等,都是和欧洲近代以来的战争、艺术作品中出现的暴力场景有关。我感兴趣的是他如何表达一个看上去很庞大的主题,同时提供了一个办法,并将产生作品的元素告诉你,比如一张止血的油画旁边可能是美国特种兵在叙利亚打战的画面,而它的背后是一段描述美术史和视频的文字。
这件作品是在王兵 (Wang Bing)的回顾展,它是在Gloria-Kino电影院的后面,电影院很有意思,每一个椅子前面有一个桌子。他利用最后一排的桌子做了一个很短的关于夹边沟的文献展。总共有大概十多米长。里面的信件是很日常的,大部分是寄给家人要吃的,或是喊冤。非常的短促,在结合其他照片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些文字背后的人,当时如果没有寄出这些信件,他们是会饿死的。看完之后还是蛮震撼的。
柏林漫游
而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卡塞尔主场馆,而是柏林文化宫(Haus der Kulturen der Welt)的《一只,两只老虎》(One,Two tigers)。看完那个展览我才知道原来韩国、泰国、老挝、越南、台湾包括马拉西亚都曾经在它们的国家叙事上将自己形容为老虎,特别是韩国说自己是太极虎。而何子彦的作品,就是最直接点题的一件作品。
整件作品从一件博物馆中很小的上色铜版画开始,讲述了马来西亚的一位白人科学家去森林里考察,这时有一只老虎攻击他。旁边服侍他的是当地土著,但这只老虎唯独攻击这个拿着科学仪器的西方人,艺术家以此拍了一段30分钟的长片。并由CGA的软件,有点像是之前做《少年派》的软件,模拟了科学家的三维模型。
整条片子建立了一个虚拟空间,所以里面的镜头是三百六度转的,也就造成了两个屏幕之间的呼应。影片里讲述了从土著时期、殖民时期到日本侵占东南亚再到近代的历史,你会看到里面有很多不一样的历史观。比如说他谈到日本的时候,并不是反对,而是将他形容为老虎的一种。虽然他讲到老虎的时候语调有点害怕,而片中的老虎是直接指代马来西亚以及东南亚国家的力量,他们把日本也视为其中的一员。后来我翻查过,当时日本进入马拉西亚国家的时候是打着去除国家殖民化的名义,的确受到当地人欢迎,直到后来美国人打进来,这种情况才出现了变化。所以它的整个历史观很不一样。而且我可以看到这件作品背后做的大量研究,包括马拉西亚民族、华裔、殖民史、二战抗战史、殖民理论等等,全部糅合在一首叙事诗里面。
柏林的文明程度很高,我在汉堡火车站现代艺术博物馆(Hamburger Bahnhof - Museum für Gegenwart Berlin)看到大型的装置展,从一战前到博伊斯年代的所有当代艺术作品。是他们博物馆日常研究工作的延伸。整个展览没有过多的文字,你可以通过作品来感受整个德国装置艺术的流变。博伊斯的这件作品曾经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上面的黑板是他在双年展上开讲座会议的演讲板。在他说人人都是艺术家的时候,对社会议题的关心和介入就有了一个妥善的形式,和进入德国艺术史的方式。他做出来的作品是那么的诉诸视觉,但你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力量。影像记录了当时他演讲和讨论会的现场情况,一进去有很强的雕塑感,涉及不同的议题,环保、教育等等。
KW当代艺术研究所(KW Institute for Contemporary Art)是柏林非常重要的一个当代艺术机构,K是德语里面的艺术,W是Werk,相当于英语里面的艺术工作和艺术作品。上一届柏林双年展的办公室就在KW里面。二楼哈瓦·K(Hiwa K)的《月历》( Moon Calendar)是艺术家拿着听诊器压在自己的心脏上听自己的心跳,然后根据心跳的节奏来跳踢踏舞,动作越来越快,直到受不了的时候再停下来重新测量,这是一件特别身体的作品。
我为什么把这几件作品提出来是想说同样在表达这类议题的作品里面有很多有温度和不同指向的做法。以及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我们很难说艺术应该沾哪边多一点。但是在一个正常的,可以表达自己的社会里,作为一个严肃思考的人,要接触这些是躲不掉的,只是你要去如何接触、并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你会看到不同艺术家如何处理相同的问题,比如KW的那件作品,那么收敛和形式化,还有泰国的艺术家做的挂毯在视觉上是那么美,也有素人画家那么直接,以这种连环画的不讲技巧的方式。让我感受到这里可以清晰看到他们怎么承接视觉艺术的传统,从现代主义开始,到极少主义等等。以及艺术作为公共生活的一股力量,这两者会同时出现在作品里。你会觉得这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情。
梁健华
工作生活于广州。现任职于广东时代美术馆展览部,黄边站当代艺术研究中心。